郑永年

香港中文大学（深圳）前海国际事务研究院院长

广州粤港澳大湾区研究院理事长

第一，发展是开放的产物，全球化更是开放的产物

我觉得开放很重要。我们一直在讲GDP，因为GDP增长对经济发展很重要。GDP必须是交易，是一种劳动分工，这个很简单。所以农业社会GDP很低，农耕社会什么都自己做。到了工业社会，劳动分工理论导致了全球化。亚当·斯密提出了劳动分工理论，如果什么都自己做，没有劳动分工，就没有全球化。还有李嘉图的比较优势理论，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比较优势，如果你不开放，那就不会有全球化。所以世界的开放非常重要。

从生物的角度，从人的角度，开放也很重要。一个村落以及原始部落近亲结婚，人会越来越笨。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，开放是最最重要的。一个国家如果不开放，就不会发展。

第二，英美的现代化是单边开放的结果

今天我们老是强调对等开放，我上次去商务部讲，不能学了教科书，只知道对等开放，不知道单边开放。当然，国际会议、国际条约里面为了强调主权性，肯定要强调对等开放。但实际不是的，发达国家都是单边开放的结果。

英国是最先实现单边开放的，是第一个工业化国家，是有条件地单边开放。单边开放就是你不向我开放，我也向你开放。美国是最强调对等开放的，这是美国教科书骗人的地方。美国的对等开放是发达国家强迫落后国家开放，美国这个国家从一开始一直强调单边开放，根据他自己的需要进行单边开放。

美国的强大是强大在哪里？三大开放系统。

一是开放的教育和人才系统。美国是移民国家，李光耀先生说过，当时中国14亿人，以前12亿人口，人才多、基数多，但是新加坡很小，美国是世界人才的基地，美国可用的人才要比中国多。我一直说，今天中美之间的竞争就是人才的竞争，冷战期间，美国用世界级人才，包括苏联、东欧去的人才，跟苏联竞争，已经决定了苏联肯定会失败。今天我们人才领域也面临这个情况，即美国用世界的人才包括用中国的人才和中国竞争。如果我们高教系统、教育系统、人才市场不开放，不能跟美国在世界人才市场上争一杯羹的话，我们拿什么跟美国竞争？美国是世界人才的高地，这个非常重要。

二是美国有一个开放的企业系统。我们比较一下中国的企业和美国的企业就知道，为什么最后资本、技术都去美国？他有一个开放的企业系统。看美国现在的硅谷，大家去查阅一下公开资料就知道，硅谷2/3以上的独角兽企业是一代、二代移民。美国制造不是美国人制造的，是世界的聪明人都去美国制造。不仅美国作为最发达国家培养了一大批科学家、企业家，发展中国家最好的企业家都往那边跑，开放的企业系统非常重要。

三是美国有开放的金融系统。人才、企业和金融这三大系统是美国成功最最重要的标志。正因为美国单边开放，美国吸引了世界上最好的资本、最好的技术、最高端的技术。我们要认识清楚，英国以前也是这样。

第三，当代中国的发展也是单边开放的结果

这几年我一直提倡单边开放，很多人骂我，我说不要忘记，我们的农业津贴就是单边开放的结果。为什么这么说？20世纪80年代我们刚刚改革开放开始的时候，我们没有资本，我们没有钱，邓小平“请进来”，我们打开我们的大门，让外国的资本进来，是不是单边开放？90年代以后国际资本我们“请进来”就是单边开放。90年代又加入WTO，提出了“接轨”，“接轨”是典型的单边开放。我们主动修改了一万多条从中央到地方的法律法规政策，也是单边开放。我们现在的上海进博会是不是单边开放？也是单边开放。不要太过分想对等开放，一对等就政治化，因为对等谈判是两个政府之间的事情，一旦两个政府之间谈判就会高度政治化，所以在这个问题上，中国日后要抛弃对等开放的这个幻想，要实行单边开放。

第四，我们更高水平的开放需要更大规模的单边开放

我们现在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，什么意思？改革开放以后，我们的国内现代化和国际层面的全球化两股力量相向而行，统一方向，互相强化、互相促进，正因为这样，我们的发展快速，我们花了40年时间走完了西方一百多年的道路。现在西方搞民族主义，也搞逆全球化，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办？我们一定更要单边开放，即使美国西方不向我们开放，我们也要向他们单边开放。中欧投资协定我们已经谈了，如果要对外开放，就要欧盟会议同意，这可能5年、10年甚至15年都无法达成一致。怎么办？我们自己先做起来。最近中国政府对几个国家包括英、法、德、马来西亚实行免签就是单边开放的一个小小的举措，希望有更多的领域可以实现单边开放。

美国也一样，美国到处搞同盟，而中国扩大单边开放就是针对美国同盟最好的武器。搞“脱欧”也好，“脱西”也好，是意识形态逻辑，如果是我们单边开放，我们就可以根据市场的逻辑，中国是最大的单一市场，我们可以根据资本的逻辑，哪里有机遇就去哪里，也是科学的逻辑，我们不要怕。最近有美国科学家联合起来反对中美科技脱钩，中国科学家、工程师对美国的发展也是有非常大的贡献。尤其是我们在大湾区，有横琴、前海、南沙等。如果不单边开放的话，我们会产生很多问题，尤其是现在的话语体系下，我们的话语很开放，但是一到微观的层面，很多地方还不够开放，甚至是不开放的。加上很多人现在说你搞脱钩、“卡脖子”，我们搞替代战略，很多企业很开心，有机会了，我们不要这样狭隘地想，替代战略拉美搞了几十年都是彻底失败的，成功的就是出口导向的，比如日本这个亚洲“四小龙”之一。美国如果“卡脖子”，有些领域不给我们了，我们做一些替代，但是绝对不要让替代成为我们国家的战略，否则到最后我们就完全跟西方脱钩，这些事情要想清楚。

现在美国“卡脖子”，我们搞举国体制，但是不要忘记，我们是新型的举国体制，不像以前苏联那样的关起门来自己创新的举国体制，要搞把大门打开得更大的开放情况下的举国体制。

还有一条非常重要，从党的二十大以来，我们一直提倡的制度性开放，就是规则、标准、管理的开放。目标有了，如何通往制度开放？我想制度开放不仅仅是把中国带向高质量发展的途径，也是实现中国梦，把中国真正打造成世界强国的唯一一条道路。

内容为香港中文大学（深圳）前海国际事务研究院院长、广州粤港澳大湾区研究院理事长郑永年在2023年“读懂中国”国际会议（广州）平行研讨会——“中国更高水平开放与经济全球化的未来”上发表的演讲。

本文选自《国家创新发展战略》（季刊）2023年第4期